周木匠逝后

“谁又会没有名字呢，只不过是忘了罢了”

这一年，秋天村里修桥时，周木匠淹死了。周木匠在世的时候家里过得还算好，有三个孩子，大儿子宝国10岁，小女儿宝珠8岁，一个小儿子宝山现在6岁，这个小儿子是周木匠和第二妻子所生。村里的婆婆婶婶们，每次看到他们，都会叮嘱他们：“要听你继母的话啊，不然她把你们卖了，或者直接丢了你们改嫁，你们可怎么办哟！”傍晚宝珠吃了个半饱，放下了筷子，小心翼翼地看着继母：“娘，我去山上打柴。”宝国也放下了碗筷：“我去锄地。”年幼的弟弟毫无知觉地啃着小麦馒头。“他吃得真多啊”，宝珠小声嘟囔着，因为幼小的她好怕他吃得太多，没有了过冬的粮食，继母就要把我们卖掉，或者自己走掉啊。那她们三个小孩就只能去做叫花子了。宝珠心里想着“算了，我下一顿再少吃一点，给家里节约粮食吧。”继母愣了一下，精致的眉眼扫过他们：“你们要死啊！好好地浪费粮食，皮紧了，想挨打是不是！”说着，她就粗暴地拿过他们的碗，把饭桶里的粗饭分到他们碗里。她刮了好几次木桶，也没有刮出多少粗粮出来。他们家地少，光种地根本不够一家人吃饭的，周木匠在的时候，是村里的泥土工，谁家修个房子、挖个井，他都会帮忙，人家会给点粮食做酬劳。不忙的时候，还会带着弓箭上山打猎，打到的野味，皮和肉可以卖钱。有时候打到的野味也可以给他们改善伙食。周木匠活着的时候，我们家是村里过得最好的。继母温柔能干，他们的衣服总是干干净净的，大娃宝国还能有钱去读书。这周木匠一死，因为要安葬他，买棺材，请道士做法事，大娃的学堂因为秋季开学已经交了一轮钱，本来就不算富裕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。小宝珠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继母，埋头吃了起来。继母夹了一筷子野菜到她碗里。野菜是宝珠带着弟弟去摘的，突然，宝国说：“我不要上学堂了。”宝珠心里一沉，她爹在世的时候，一心想要哥哥走读书的道路，不要再像他一样种地，这她爹一死，就算她哥哥不说，她们家连吃饭都吃不起，哪里能让他上学呢？她的眼泪滴进了碗里。“你敢不去学堂，老娘打断你的腿！”继母恶狠狠地说。周木匠死了以后，继母的性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，原来温温柔柔的一个人，现在变得比周木匠骂人还可怕。她又骂了起来，骂周木匠狠心，骂他们是拖油瓶。宝国他们不敢说话，飞快地吃饭。吃完饭，宝国就去锄地了，宝珠也背着背篓去后山打柴。路上碰到了黄婆婆，她塞了几颗花生给宝珠问：“你娘又骂你们了？”宝珠点点头。黄婆婆“哟”了一声，嘀咕一句：“果然继母就没一个好的。”然后黄婆婆低声对她道：“二妞，别和你娘顶嘴，她骂就让她骂。”后娘不好，她已经听过很多遍了。从媒人开始给爹说媒开始，到继母嫁进来，村里的人都在等着看继母怎么虐待她们。但周木匠在的时候，继母对宝山他们很上心。村里的大人们都说因为周木匠不好惹，继母怕被他打。宝珠她小心地把花生放进挂在脖子上的小荷包里，继续往山上走。秋天落叶很多，松树的针叶也掉了很多，都黄了，背回家，可以当火柴。她用镰刀砍了些枝丫，又捡了些树枝，捆成一个背篓冒尖，摇摇晃晃地回了家。她回到了家，继母正坐在屋檐下，捶着腰。弟弟看到宝珠，很高兴地要抱她，她赶紧把柴火丢进了灶房。宝珠洗了手，抱起了弟弟。宝国这时也提着锄头回来了，脚上全是泥。宝珠把黄婆婆给她的花生拿出来数了一下，一共有六个，递给了继母说：“娘，我有花生。”继母脸上闪过欣慰，接了过来，把花生分成了三份，她们三个孩子一人两颗。她沉默地坐在旁边，静静地看着他们吃着，天光暗了下来。黄婆婆又颠颠地跑来了我们家，脸上是兴奋和义愤填膺交杂。她冲继母道：“妹子！村长说，今晚大家要去鼓楼商量你们家长贵留下的地！”继母脸色一白.....鼓楼是村商量重大事项的地方。上一次商量大事，就是要一起修桥，不修桥，我们没办法出村。结果周木匠周长贵死了。现在周木匠才死了一个月，村里的人就觊觎他的地了！没一会儿，周家大伯和三叔都来了家里。宝国把锅里放了水，烧了火，放了几个红薯进去，就是他们的晚餐了。宝山他们都屏气凝神地听着他们说话。继母开始哭，她哭得很隐忍，但他们三个还是听见了，弟弟也罕见地没有捣乱。周家大伯开门见山：“弟妹，你给我们个准话，长贵死了，你还年轻，你要是改嫁，我们也不怪你。你要是留下来带着孩子过，我们拼死也不能让人把长贵的地给夺了！”话中带着微微的杀气，不由的让人心都提了起来，去年村里重新分配了一次地。还是周木匠要求的，因为小儿子是男丁，三岁了，应该给他分一分地。村里的地，是按照家里男丁的人数来分配的，现在他们家少了一个人，村里要把地收回去。继母哭泣又带着愤意说：“我嫁谁去？那死鬼不听我的劝，非要去修桥，现在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四个任人欺负，我死了还要进周家的坟，当周家的鬼，去问问他是不是知道错了！”这时灶房内的三人以是泪眼惺忪，继母进了灶房，对他们道：“吃了红薯就睡觉，大娃，你明天自己去学堂。”继母拿了菜刀别在后腰上。她好像要去和人拼命。屋内都神色沉重。最后，弟弟吃了红薯睡了，宝国带着妹妹偷偷地跑去鼓楼那边偷听他们说话。继母正披头散发地嚎哭怒骂：“谁要是敢拿我家的地，今天不是我死，就是你亡！”她把菜刀拿出来，指着围在她身边的几个同村男的！那几个男的退开了点。乎有点忌惮她的刀。大伯和三叔站在继母身后，也和他们对峙。大家开始劝她冷静。“长贵他媳妇你冷静点。”“对啊，冷静一下，别太激动”村长这时也严肃的说：“长贵他媳妇，你先冷静冷静，这么多长辈在这呢，乱了礼数成何体统”继母骂道：“我冷静！我没法冷静，我激动，我就激动了，乱了礼数，我们娘们四个都要饿死了，哪还有心情管礼数，我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，家里的粮食本来就不够吃，把地收回去了，我们娘们四个是要饿死的啊！”有人嘀咕她怎么可以这么骂人！“这个寡妇在骂人呢”“要我说啊，这个寡妇就是一个泼妇”继母骂道：“我不仅骂人，我还敢砍人！别以为我是个女子，就好欺负！我是寡妇怎么的，寡妇就得饿？”村里的长辈发话了：“长贵媳妇啊，这村里的地是按照家里男丁的人数来分配的，你家这样不符合规矩”继母继续愤愤的骂道：“规矩什么破规矩”继母菜刀狠狠的砍在桌上“反正今天谁要我家的地，我就和他拼命，我家长贵是为了村里才去的！现在他刚死，尸骨还未寒，你们就敢欺负我们孤儿寡母！你们不怕遭报应啊！”村里的人纷纷说道：“长贵他媳妇我们哪里欺负你，明明是你在撒泼”继母更狠的骂道：“行，你们没有欺负我，是我撒泼，我的命苦啊，长贵刚死你们就这般欺负我，真应该给长贵从坟里刨出来，让他看看你们的嘴脸”这时继母拽到村长胳膊就要往外走，村长明显有些慌张的问：“这是要去哪”继母愤恨带着哭声：“带你去长贵坟前把他刨出来，让他也听听”村长这时已经慌张的语无伦次：“长贵他媳妇啊，你冷静冷静，死者为大，就别打扰他休息了，我们不分地了，不分了。你别太激动”最终重新分配土地这件事暂时搁置了下来。